原标题:争锋"南京九条":鼓励高校教师创业能否打破创新困锁
风雨扫清了北京城中的尘霾,却并未扫清南京高校代表心中的顾虑。
在他们所在的高校里,正面临着一项改革。这项改革就是一年前南京市委书记杨卫泽力推的“南京九条”。
受困于44%的科技成果转化率,杨卫泽力陈,“南京九条”就是“尚方宝剑”,希望在南京市层面,打破困锁创新的围城,最大程度激发和释放科教资源的能量和价值。
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的吴晓蓓代表,细数了这九条新政,创业身份、职务发明收益、学校占股比例……按照她的说法,这些给不敢走出围城创业的科技人员打开了“一扇窗”。
但作为南京理工大学校长助理,她一直担心一个现实问题:“人都出去了,学校该怎么办?”
吴晓蓓道出了一些高校的疑虑。高校老师该教书育人,还是该出门创业?拿职务发明出去创业,算不算国有资产流失?
在科技体制改革的深水区,“南京九条”率先探索必然率先遇到问题,而这“围城”内外的激辩,也揭开了我国科技与经济隔阂的冰山一角。
“南京九条”触动高校神经:人都出去了,学校怎么办
“高校是干什么的?”“南京九条”实施以来,吴晓蓓未曾停止这样的发问。
按照目前公认的说法,高校有三大职能:人才培养、科学研究、社会服务。而在吴晓蓓看来,前两个职能是最基本的,这也让她生出质疑:“人都出去了,学校怎么办?”
在吴晓蓓所在的大学,刘和义成为第一个“吃螃蟹的人”。
去年1月,“南京九条”出台后,当刘和义读到“科技人员离岗创业3年保留身份、正常晋升,职务发明成果收益按60%至90%比例划归科技人员,允许科技人员在完成单位任务前提下在职创业”等规定时,立刻下定了创业的决心。
把“自己的技术成果,变成有益社会产品”,新政出台当月,刘和义就以兼职创业的形式,通过技术入股与学校合作创办了公司。
对此做法吴晓蓓并不完全赞成。在她看来,高校从来不保守,也愿意支持科技成果以各种形式运用到社会上,但“高校师资力量并非饱和,往往掌握领先技术的老师,基础研究、教育教学都不差,出去创业高校舍不得”,况且,“人的精力有限,兼顾创业和科研,这本身就是一对矛盾”。
吴晓蓓指出的矛盾确实存在。在度过创业的蜜月期后,刘和义发现,自己陷入了一种尴尬——永远无法明确的角色定位:在学校,他要开展教学、科研、申报项目;在公司,他要兼顾技术、资金、市场营销。创业一年,他坦言,最大的感受是累。
在吴晓蓓看来,“南京九条”对科技成果转化是一件好事,但这样的改革并非“方向”。“教师办公司获利丰厚,但却失去了科研的环境,相比而言,高校创造的社会财富更重要。我认为,不能因为这短短九条,就将教师诱导到急于‘拿回报、享受成果’的观念上。”
“改变高校院所科技成果转化难题,关键之处不在科技人员是否出去,而在资产是不是能出去。”在江南大学副校长金征宇代表看来,“南京九条”可以做,但不该成为各地的重点。
东南大学校长易红代表则表示,要辩证地看待高校人才创业。“在新政鼓励下,老师创业数量有提高。但有好成果的教师,不见得是好的创业者。实现成果转化的形式有多种,不必强求创业一种形式。”
政府大刀阔斧进行改革:在体制“天花板”上破解三大难题
出台“南京九条”,杨卫泽把矛头指向科技体制改革的三大问题:“科技创业者身份的后顾之忧”“科技人员与科研成果的市场价值最大化”“科技创业企业初创期资金短缺、产品销路和财税负担的难题”。
在他看来,南京现有的创业人才大多是海归,市内市外创业人才较少。“现在科技成果大量沉睡,体现在论文中,而没有体现为产品和产业。这个问题既不在于大学科研院所,也不在于科研人员,而是体制和机制阻碍了人才科技生产力的解放。”
江苏省教育厅厅长沈健代表全程参与了“南京九条”的调研。在他看来,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南京迫在眉睫。
在过去多年里,南京在产学研合作、设立产业基金等方面屡有尝试,但这个拥有江苏80%“211”大学、70%省级以上科研机构的长三角科技中心城市,2011年科技成果就地转化率仅为44%。
“‘南京九条’的出台,这是高等教育服务地方经济社会发展、推动区域创新能力提升的一个尝试。”沈健认为,“南京九条”有两个希望,面向区域经济社会发展,教师在科研时要多承担应用性课题;让更多科技成果不再束之高阁,转化为现实生产力。
在沈健看来,改革首先要破除思想阻力——拿职务发明出去创业,算不算国有资产流失?“国家投了钱,教师拿工资,科研成果属于职务发明。拿着职务发明去创业,这是违法的。”金征宇的观点,记者从不少高校代表中得到了回应。
针对这样的争议,北京市科委主任闫傲霜代表坦言:“高校用的是纳税人的钱,成果应该归纳税人所有。在我看来,把成果烂在抽屉里,是国有资产的最大流失。如果转化出去,让全社会享有,这非但不属于流失,还属于为国家造福。”
随着“南京九条”,在全国科技创新大会前后,“武汉黄金十条”“济南十一条”等一系列各地新政也纷纷出台。南京市市长季建业代表认为:“高校、院所、企业各有各的价值目标、考核导向和利益追求,最大力度地整合各类科技创新资源、最大力度地激发各类创新创业主体活力,正是政策上要突破的关键、认识上要突破的重点。”
用改革的方法创造新财富:关键是让创新资源流向市场
读着“南京九条”的条款,金征宇感慨,政府在旧有体制上开了一扇窗,更应在科研和市场间搭起一座桥。
“高校、院所、企业构成了一个完整创新链条,链条每个部分都有所长。政府要做的是让每一个所长更长。”在金征宇看来,“创业不是科研人才擅长的。解决科技成果转化难题,政府要在科技中介上发力。”
“在澳大利亚,大学和专业的科技成果推广机构合作,市场有需求,专业人士就把成果推荐给企业。在江南大学,我们把科学技术研究院当成中介机构。”
金征宇所在的江南大学,在酿酒、食品等领域颇具影响力,但综合实力很难和清华、北大、复旦等一流高校抗衡,这就意味着从政府“拿项目、拿资金”的能力相对较弱。
金征宇告诉记者,把“科技和社会服务”作为发展方向,该校组建成果转化服务机构“科学技术研究院”,从企业和产业中拿到了充足的横向经费。在他看来,科学技术研究院在科研和市场间搭建了一座桥。
不过,也有业内人士质疑:“全国白酒企业的老总大多出自江南大学,该校甚至可以看成全国白酒企业的一个大的研发中心,这让该校和市场具有天然血缘关系。大多高校不具备这样的条件,也很难采取同样的做法。相比之下,‘南京九条’从科技人员入手,让创业者不再偷偷摸摸,让有智慧的人先富起来,在现阶段更具可行性。”
对于各种质疑和争论,江苏省科技厅厅长徐南平曾对本报表示,希望外界理性看待这次改革,允许尝试。“在大家意见还没有形成一致的时候,你要敢于先行先试,这就是改革。”
作为“南京九条”的设计者,杨卫泽认为:“人才、土地、矿产都是存量财富,这些财富不通过一定手段,是不会自动创造新的财富的。就像矿产,你不去开采,就不会给这个城市的人民创造财富,甚至还会消亡。”杨卫泽说,用改革的方法创造新财富,这需要创业的环境、创业的人才来完成。
为了改变科技成果就地转化率仅为44%的尴尬,杨卫泽提出了“两个凡是”——凡是法律法规没有明确限制的,都要敢于创新,勇于尝试;凡是在别的地区行之有效的,都可以拿来借鉴,进行有针对性地消化吸收再创新。
在改革中推动改革,“九条”之后,新一轮改革正在南京展开。这一次,矛头直指高校评估指标体系。今年2月,江苏省科技厅,省人才办,南京市委、市政府,联合出台《在宁高校与南京互动发展评估指标体系》,评估包括4类一级指标,人才服务、科技服务、载体建设、综合评价。
在全国首创校地互动“打分”,“南京九条”打开“一扇窗”,新一轮改革则意在推倒阻碍科技成果转化的“一堵墙”。而目标只有一个,让创新回归市场。
如今,刘和义仍处在五味杂陈中,但出来创业,他的所学派上了用场,他认为,“创业的感受是以前在学校里不能体会的。现在虽然很忙很累,心里还是很开心,很有干劲”。
不管是人出来,还是资产出来,所有争论者都怀有一颗心,让创新资源流向市场。刘和义的故事告诉我们,“南京九条”开辟了一条新路。在各方利益的纠缠中,这条路,有时候清晰,有时候模糊,但只要跋涉者在,路就会一直向前延伸。 |